艺·文丨朝着小康奔跑——金阳县脱贫攻坚侧记系列(文/周崇贤)
2020年是新中国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兑现之年,在如此重大的历史时刻,佛山市艺术创作院围绕市委、市政府的中心工作,以佛山对口凉山扶贫协作为切入点,主动谋划、积极创作,在2019年、2020年,两次组织创作人员前往凉山扶贫一线深入采访、体验生活,开展文学创作,并陆续在《凉山文学》、《佛山文艺》等文学刊物上发表。本期选发《朝着小康奔跑——金阳县脱贫攻坚侧记系列(1-3)》,以飨读者。
朝着小康奔跑——金阳县脱贫攻坚侧记系列
文/周崇贤
金阳县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东南部,贫困发生率高达42.6%,是国家级深度连片贫困县。2020年8月底,受佛山市艺术创作院派遣,我前往金阳县采访大国扶贫背景下的脱贫攻坚。我此行的任务是走村入户,写好最基层的小故事,真实记录成长蜕变的乡村,记录山区群众在脱贫路上的努力和希冀;捕捉充满泥土芳香的生活细节,抒发老百姓的真实感受,以鲜活的现场感和朴实的现实主义笔触书写时代;用文学的情怀,关照国家民族命运,倾听“佛山对口帮扶凉山”在东西部扶贫协作大战略中稳健前进的脚步声。
01金拉住的梦想
2020年8月27日,星期四,金拉住开着他的三轮车,带娃进城体检。金阳县城就在家对面,中间就隔了一条金阳河,如果遇到嗓门大的,站在坡上冲着对面大喊几声,说不定县城的人都听得见。就是这么点距离,金拉住开着他的小三轮,开足马力,曲里拐弯,东倒西歪,得跑两个小时。要是没有小三轮,就靠两条腿,那得耗去多少时间?自己去想。
天黑了,山路蛇形向上,拐弯处,路都看不清了,金拉住打开车灯,照亮上山回家的路。家在半山腰上,马依足乡特普洛村,与金阳县城隔河相望,不算祖辈,单他自己,这一望,就望了几十年。金拉住是1977年生的,都快奔五的人了,从他睁眼看人间的那一刻起,就开始望着对河的金阳县城,整整望了40多年。
很多时候,金拉住望着河对岸,都会有一种奇怪的冲动,他很想放开嗓门,冲那边扯声卖气地喊一嗓子,看看有没有人听得见,看看有没有人应他。但是,他没有喊过,他不好意思喊,他是一个腼腆的人,平常见了陌生人,都不敢说话。小时候,望着近在咫尺,却远隔天涯的金阳县城,他幻想着,像鸟一样长一双翅膀。是啊,要是能长一双翅膀就好了,直接扑扇着翅膀飞过去。自从有了这个天真的想法,每当听到鸟叫声,他就会本能的用目光搜寻鸟的身影,追随鸟儿飞行的方向。他真的很想看见一只鸟,扑扇着翅膀,飞过金阳河,飞到对岸去。但令他沮丧的是,直到今天,他都没有看见过一只鸟,能飞进金阳县城。倒是他自己,以前靠双腿,而今靠小三轮,一次又一次地过了河,进了县城,见识了灯火迷离的花花世界。虽然一个来回往往就是一天的时间,但是,进城的兴奋,却从未因此打折。
要是能在金阳河上修一道桥就好了。这个愿望,应该不只是金拉住一个人才有,很多人都这样想过。但是,修桥的钱谁出?2014年之前,在他被评定为贫困户之前,大姑、妹妹都还没出嫁,一大家子住一起,连饭都吃不饱,还想修桥!后来大姑出嫁,妹妹出嫁,寅吃卯粮,东拼西凑,又花了好多钱,简直就赔了血本了。那个时候,还不知道有贫困户这一说,更是做梦都想不到,因为你吃不饱饭,国家比你更着急,会派很多人过来帮你,想尽一切办法,不只是要让你吃饱饭,还要让娃娃们上学读书。谁要是想让娃娃辍学在家干活,那些南腔北调的扶贫干部,还会和你急。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找你,翻来覆去的跟你宣讲政策,你要是听不懂,他就再讲一遍,讲得你头昏眼花,讲到你崩溃,直到你让娃上学才算完。也不知他们这是在干啥,翻山越岭,爬坡上坎跑来,又没钱赚,就为了让一个山里娃上学读书。读书、考学、成才,过好生活,这个很多人都懂。可这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呢?以后娃长大了,赚了钱又不会分给他们。
越是这样想,就越觉得感动。都不认识的人,更不是亲戚,人家这样干图啥呢?不都是为了我们吃饱饭吗?金拉住有点羞涩,不善于表达,但他心里很清楚,他很感恩。感恩党和政府,感恩国家,感恩扶贫干部。也因此,他一直很努力,他要用自己的努力,回报帮他的人。
夜色已经完全覆盖了马依足乡,对面金阳县城华灯璀璨。特普洛村口的水泥坝旁,传来了“扑扑扑”的机动车声,有人大声说:“金拉住回来了,一听就是他的三轮车声。”
是的,金拉住开着他的小三轮,带着3个娃儿,从金阳县城回来了。听说佛山客人到访,他办完事情后马上就往回赶,山道弯弯,一路颠簸,这趟从县城到家的山路,一下一上,就花去了两个多小时。直到天完全黑下来,他才带着娃赶回了家。看看手机,都晚上8点多了。
金拉住的家,是2017年的时候,在政府的帮扶下,新修建的二层小楼,就在村口水泥坝子左侧低洼处,房顶比坝子略高。坝子边有一条大路通往山上人家,上一个坡,再分岔往下走,就是他家平时出入的主道。只是不够宽,小三轮进不去,平时他就把车停在坝子上,再绕道回家。后来觉得不方便,就想开一条捷径。围着自己家屋子转了几圈,最后看中了屋背后一侧靠坝子的位置,便扛了锄头,亲自动手挖出几级台阶,再浇铸一层混凝土,几步就能上到停三轮车的地方,窄是窄了点,但缩短了路程,不再绕那么远。
金拉住热情地招呼着,把我们往家里引,跟着他顺台阶往下一步一步地挪脚,我想起了佛山扶贫干部南策炳对金拉住的评价,他说:“金拉住不只是勤快、肯干,还很有头脑。他的穷,确实是因为被客观条件限制了。”是的,从这几级台阶就能看出,金拉住是一个肯干,也肯动脑子的人。
金拉住停在村口的这辆三轮车,据说是他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匹马,再加了几千块钱买的。这里边,还有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。
在农村,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,首要的事情就是建房子。像金阳这种山区,农民的房子都零零星星分布在山坡上。山高坡陡,建房子需要的沙子、水泥,砖头、钢筋,全都得靠人背马驮,往山上运,金拉住刚开始就靠帮人背沙子赚点辛苦钱,没干多久,他发现这是一个商机——如果能买一匹马,专门帮建房子的人家驮建材上山,会不会赚得更多呢?越想越兴奋,真的就付诸行动,到处找人借钱买马。一个贫困户向你借钱,你借不借?就算是亲戚朋友,也得打个问号。
“借钱干啥子?”
“买马。”
“买马干啥子?”
“做生意赚钱。”
“做啥子生意?”
“帮人运沙子、水泥、砖头……赚了钱马上就还你。”
这个……貌似可以有。
就这样,在遭遇很多的质疑和拒绝后,几经努力,2016年,金拉住借到了买一匹马的钱,他没有犹豫,买了一匹马。然后,他牵着他的马满山跑,只要看见有建房子的,他就牵着他的马跑过去揽活。认识他的人起初都不相信,一个贫困户,居然买得起马。但是,人和马就在眼前,容不得怀疑。更关键的是,他是主动找上门来的,这和你去请人帮工有很大的区别——请人帮工,你得陪笑脸,得客客气气,得听人家开价,就算是这样,很多人还会讲这讲那,干两天耍三天,搞得你急不得恼不得;而这主动找上门来帮工的,就算不压他的价,也明显占着优势。
“我要得急哦,你能保证运货时间?”
“能!就算天黑了,我打手电筒都给你运。”
“你不会偷懒吧?收一天钱,就要干足一天活哦。”
“你要是不相信,就全部包给我。好多钱,你说就是!”
……
机会从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,生活中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,金拉住买了马,东一家西一家,干的都是些小活。两年之后,竟然碰到一单大活——佛山一家企业捐助马依足乡特普洛村小学修建一个厕所、三个水滘。
听说是佛山项目,他满怀欣喜跑去揽活。因为帮扶他们家的就是佛山扶贫干部,也因此,他对佛山有着很深的感情。项目负责人看着金拉住黑黑瘦瘦的个子,刚开始还有些担心,说:“你行不行啊,这个活要干很久哦!”
金拉住脸上除了招牌式的腼腆和羞涩,更有坚韧和毅力。他拍着他的马,说:“我行,肯定行的,我都干了两年了,不信你问问老乡,这边好多人建房子,都是包给我的。”
“包给你?你是说,全都包给你?”
“对头,都包给我。你们也省心。”
项目负责人盯着金拉住看了一阵,他从金拉住的眼神里,看见了一种很强烈的,想干活的欲望。这年头,还有人争着抢着干这么重的活?他一拍大腿:“得,我就信你一回,这活都给你了。”
活揽到手了,金拉住接下来,就是和他的马一起,从早到晚,披星戴月,撸起袖子加油干。有一天,负责帮扶他们家的佛山扶贫干部南策炳前往督战项目进展,无意中看见满头大汗的金拉住,觉得奇怪,随口问项目负责人:“他怎么会在这里?”负责人顺着南策炳的目光往金拉住那边扫了一眼,说:“他帮我们运建材啊,都包给他了,这老乡,别看他个子小,还挺能干。”
这一趟活干完,金拉住除掉还清买马借的钱,还赚了3000块。
活干完了,马还在。马呆在圈里要吃草,吃饲料,要是没活干,就等于养了一个闲人,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。金拉住想来想去,决定把马卖掉,再找别的赚钱门路。
2019年1月,金拉住卖掉了跟他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马,当初5000块钱买的马,这次转手,竟然卖了5500块钱,还赚了500块。这事也太美了吧?这次卖马,让他的心活动起来,就像播下了一颗种子。
金拉住揣着卖马的钱上金阳县城,南街坡上有几家卖摩托车的铺子,他想用这个钱,买一辆三轮摩托车。要是有了车,就等于给自己插上了翅膀。从此以后,河对岸的金阳县城,他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。只要往小三轮上一坐,车钥匙往锁眼里一插,往右一拧,“扑扑扑”的天籁之音就传进了耳朵,然后松离合,踩油门,朝着县城的方向,加油!
总之,有了三轮车,就像有了飞翔的翅膀。以后不管去哪儿,不管干啥,都方便多了。
可是,三轮车要8200块,比马贵了2700块,2700块哪!得卖多少洋芋包谷?想想都觉得肉痛。
但是,美好的生活,是需要付出代价的。金拉住咬咬牙,买!
马可以驮东西,可以帮家里赚钱,三轮车也可以载东西,也可以赚钱,还可以多载几个人,方便进县城。但是,它要烧油,也是个消耗品。金拉住把好好的马卖掉,还添了两千多块钱去买一个三轮摩托车,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议论。
“他以为成百万富翁了?”
“钱多得银行都存不下了?”
“烧包!”
……
旁人的议论,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金拉住心中有一个梦,打小他就向往对面山腰上的金阳县城,可是明明就是一眼看得见的景象,若想伸手触摸,却又是那么的遥远。在修通公路之前,村民到对面城里去,一路之上,坡高路陡,单程都要走半天;而且还需要提防脚底踩滑,要是一个不小心,摔到金阳河里去,那这辈子就完蛋了。修通公路之后,沿着公路走,脚下踩滑摔下沟去的可能倒是小了,但是,就凭两条腿走路,半天时间还不够。金阳城啊,就像闪亮在天上的星星,看得见,摸不着。而有了三轮车之后,情况就不一样了,在“扑扑扑”的马达轰鸣中,只需两个来钟,就能摸到这山腰上的家了。所以,金拉住卖了能帮他赚钱的马,买了烧钱的三轮车。
当然,如果能在金阳河上修一道桥,估计要不了半小时,就能到达梦想的地方。那样,三轮车也会少烧好多油。
关于三轮车这个事,金拉住心里有数,他不会因此就拖了全村脱贫的后腿,国家花那么力气,帮那么多人脱贫,他晓得这当中的艰难。他已经盘算好了,在没有找到新的赚钱门道之前,就好好侍弄自己家那几亩花椒地。金阳县主推“三棵树产业”,在海拔2500米以上的高山种植华山松,树下套种牧草;在海拔1800-2500米的山坡上种核桃,树下套种花魔芋;而在海拔2000米以下的地方,就主要发展青花椒种植,树下套种白魔芋。这个大工程都推了二十多年了,刚开始没有几个老乡相信青花椒能卖钱,只知道那玩意儿不能当饭吃,不如洋芋、包谷实在。包括金拉住在内的贫困户,家里不多的土地要种洋芋,自留山要护坡做柴禾,谁会种花椒呢。但是,自从被政府评定成了贫困户,金拉住经常都会去参加村农民夜校的培训,听扶贫干部讲山外边的新鲜事,他急了,原来,只要方法得当,只要有门路,他们家也是可以不再受穷捱苦的;原来,中国大得不得了,金阳县城根本算不了老几, 外边还有西昌,还有成都,还有北上广深……那些地方的小馆子、大饭店,都喜欢用金阳的青花椒做调味品。外边的需求大着呢……金拉住家的青花椒越种越多,以前种洋芋、包谷的,现在种上了青花椒;以前护坡的自留山,也开荒出来种青花椒。2019年,金拉住收成青花椒2000斤,卖了8万多块钱。今年情况会差一点,粗略算一下,也能收1800斤青花椒,按最低30块钱一斤算,这一项也有5万多块钱收入。
2019年7月,趁着水丰草美的雨季,金拉住套用当年买马的经验,拿出7000块钱,买了一头小牛,一直养到11月彝族新年,这时候的牛价,达到了一年中的高点,他瞅准时机,以12000块钱转手卖掉,赚了5000块钱。12月,他发现牛价跌下来了,于是又花7000块钱买了一头牛,精心喂养了两个月,到2020年1月的时候,趁牛价出现反弹,他再次果断转手,以9100块的价格,把牛卖掉。
金拉住发现,“倒牛”是一个不错的门道。他来劲了,紧接着,3月28日,他花10500块钱买了一头牛,像存银行一样放在家里养着,养得膘肥体壮,看得人好不眼热。有人出17000块钱想买他的牛,他都没卖。他已经想好了,要等到彝族新年到来的时候,卖个好价钱。
“我想卖2万块。”金拉住说。
为了记住2020年3月2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,他用粉笔在牛圈墙上挺费劲地,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:“3月28日 金拉住”,后边还留了他的手机号。
金拉信没上过一天学,没读过一天书,但他认识自己的名字,并且能写自己的名字。这些都是他跟自己家娃儿学的。
“他这个方法,还真不是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,你看,春天他买头小牛,趁雨季水草丰美,他就天天去放牛,牛放哪儿都有草吃。牛吃草,长肉,就等于把草转变成钱,对吧?而等到雨季一结束,小牛已经变成大牛了,这个时候,他就把牛卖掉,一年时间都不到,他就连倒三头牛,每头牛赚几千块。你能说他没头脑吗?他这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智慧啊!”讲起金拉住“倒牛”传奇,南策炳都禁不住击节赞叹。
“但我还是建议它在彝族年前把牛卖掉,因为到11月份的时候,草就比较少了,没草吃,你就得补喂饲料,饲料实际上也是钱。再说,现在的牛价也比较好,很多人都想买牛,还买不到。所以,也不一定非要等到2万元时才卖。” 南策炳说,虽说金拉住“倒牛”成功了几回,但他还是要多了解市场信息,算好经济账,比如说,现在吃的是草,这个是大自然的产品,免费的,不用花钱,但是,过了这个季节,没草了,这时候就需要喂秸秆,喂包谷,这些都是钱啊!另外,牛的快速生长有周期,过了这个周期,长得就很慢了,加上时间、精力的投入,这些都是成本,也都是要算进去的。
“等哪天他能精准计算这些账了,相信他会做得更好。” 南策炳说。
从金拉住家出来已近晚上9点,站在特普洛村口坝子上放眼眺望,对面山腰上的金阳县城,已经是万家灯火。也许,那些闪亮的灯火永远都不会知道,它的璀璨和绚丽,激励着贫困户金拉住朝着脱贫的梦想奔跑,并最终在2018年成功脱贫,靠自己勤劳的双手,活出了尊严。
金拉住坚信明天会更好,因为向往中的金阳河大桥,由三峡集团投资修建,到2021年底就能通车了,到那时,开着小三轮去金阳县城,半个小时都不用就OK了,方便得就跟饭后散步一样。而更令他兴奋的是,听说金阳县城以后都要搬到马依足乡这边来,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嘿嘿,桥都不用过,一抬腿,就进城了。
02苦北洛也有春天
在凉山金阳县马依足乡特普洛村觉呷西组,有一户贫困户,女主人的名字叫苦北洛,负责帮扶她家的佛山扶贫干部南策炳,习惯叫她小苦。
叫她小苦,那是因为她年纪不大。1988年出生的她,今年才32岁,可是,这个又黑又瘦的80后,都是4个孩子的妈了。生下老大那年,她才20岁。
如果在城市里,20岁的女生,是个啥概念呢?肯定还是爸妈捧着怕摔,含着怕化的小宝贝,大概率还在大学里念圣贤书呢。而小苦呢,结婚,生子,成家,立业。她生下的4个娃,其中三个而今都在金阳县城天台小学读书了。因为离家远,还得让他们的爷爷在城里租房子带着照料。县城的房子租金太贵,只能租一个小单间,让爷孙4人挤在一起。尽管这样,每个月都要三百块。而他们在县城里的生活开支,再怎么节约,也得五六百块。总之,一年下来,单陪娃娃读书这一项,就得花掉一万多块。不过,令人欣慰的是,娃们读书都很努力,老大在班上排第8名,老二在班上排第4名,算是名列前茅,很不容易了。要知道,天台小学的在读学生,可有2000多人呢。
而今,苦北洛的第4个娃也该上幼儿园了,要不了几年,又得去县城读小学……总之,到处都需要花钱,今后的开支肯定会越来越大,想想,她哪里是什么“小苦”,分明就是“大苦”啊!
小苦的苦,还远不止这些,最让人郁闷的是她嫁的那个老公——贾巴鲁博,同村的,大他5岁,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一家之主,家庭的顶梁柱、主心骨,可偏偏嗜酒成瘾,难有恒心务正业。2000年的时候,还结伙朋友瞎胡混,学吸毒。幸好发现及时,没让他上瘾,要不然,这苦日子就真的没个头了。
贾巴鲁博以前也出去打过工,因为没文化没技能,只能在工地上做建筑,而且还是小工,一天下来,累得都找不着北了,而且工钱还是工地上最低的。这都不说了,他还嗜酒,动不动就啤酒下花生,醉得昏天黑地。经常第二天上班时,连工头都找不着他人。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,能挣下几个钱?就算挣下几个钱,也全让他拿去换酒喝掉了,反正没钱拿回家。
遇到这么个不着二五的货,能怎么办呢?结果,这一家人的生活重担,就全压在了小苦瘦小的肩膀上。
一个弱女子,赚钱供娃们上学本身已经压力山大,可是,在封闭落后的农村,家支社会结构下还有更大的压力,那就是谁也挣扎不脱的三亲六戚。每到逢年过节或谁家红白喜事,送“人亲”随礼,简直就要了老命。即便是小苦这样的人家,每年在这上头花个万儿八千,那也是很正常的。你不能因为你是贫困户,就搞特殊,就例外。个个都送你不送,你好意思?你还能在村里混下去?你还怎么做人?
唉,小苦这苦,真的是苦啊!
打一出生就猫在半山腰上,小苦家这6口人,靠啥生活呢?都不用多想,主要靠两大经济来源,一是种洋芋,二是种包谷,这两样东西人畜无害,都可以靠它活命。如果一定要算细账,她家那几亩地,种包谷每亩可以收到1000多斤,按一块钱一斤算,也就是几千块钱。这就是每年的“大春”,5月份开种,一般在9-10月份的时候,就可以收割了。接下来,就是种胡豆、豌豆、四季豆,等等。这些东西就是“小春”,也能卖点钱。这一年两季忙活,全部加起来,小苦家总收入差不多7000来块钱。而开支却要小几万,你叫她一个妇道人家,一个弱女子上哪儿弄钱去?你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嘛!
小苦的苦,被政府扶贫工作队看在眼里,记在心头,2014年,经过很严格的评审手续,她被列为建卡贫困户。
坊间传说,有个贫困山区学校,老师给学生出了一个作文题目叫《我的梦想》,原本是想引导学生树立高大上的目标和理想,比如做医生呀,参军呀,当科学家呀,等等。最不济的,也得当个网红啥的吧?可是,等作文本收上来一看,晕,竟然有好多学生说自己的梦想,就是长大以后当贫困户。其中还列举了当贫困户的诸多好处,例如国家免费给建房子,还有这样那样的补贴,等等……看得老师差点就崩溃了。
小苦可不这样想,她不想当贫困户。在面子观念极重的农村,混成贫困户,实在不是啥光荣的事情。这个贫困户帽子,她可不想一辈子戴头上。为了脱贫,2014年的时候,她跟着老乡去新疆帮人摘棉花,苦干9个月,除干打净,挣了一万多块。等棉花摘完了,她又跑去江苏打工,本想加班加点多挣几个钱,谁知天不遂人愿,瘦小的身体终究吃不消长期劳累,她病了,上不了班,最后,不得不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打道回府。
俗话说,金窝银窝,当不住自己的狗窝。家里再穷,那也是自己的家呀!上有老下有小,虽说一家子的生活压力山大,但有几个娃娃围着,这心里边,多多少少还是有几丝希望的。
小苦的优势是年轻,年轻的身体不怕累,实在累得顶不住,倒头睡它一觉,睡醒后又浑身是劲。年轻的她相信,再苦的日子也怕熬,只要你敢跟它熬下去,只要你不认输,你就能熬过它。所以小苦咬着牙,就这么一路熬下来,熬到2018年的时候,政府为贫困户修建的集中安置点落成了,她吁出一口气,从破烂不堪的土墙房里搬出来,搬进了新居。
按有关政策规定,她家只花了几千块钱,就分到了一间80多平米的楼房。
搬进新居的小苦,一年四季,还是围着她家的那几亩地打转。区别是,以前种洋芋、包谷,现在种青花椒。以前的自留山,都是用来护坡打柴烧饭用的,现在,新家水电齐全,可以用电饭煲了,不用烧柴禾了,自留山腾出来了,比以前足足多出了两亩地,于是都用来种青花椒。在花椒树没长大时,还见缝插针打窝子套中别的农作物或者时令蔬菜,争取多点收成。
在成贫困户之前,她不知道青花椒的价值,也不知道青花椒能卖出比洋芋、包谷高出很多的价钱。其实也不单她不知道,大多数老乡都不知道。2014年的时候,她家的花椒树东一株西一株,基本上属于“放养”状态,一年下来也就收三五十斤。后来,在金阳政府主导的产业扶贫中,她和很多老乡一样,听了政府号召,开始试着扩大种植面积,并且跟着扶贫干部认真学习种植技术,到2019年,她家种的青花椒收获了500多斤,按市场平均价40块钱一斤计,足足卖了2万多块钱。
小苦的苦,开始变甜了?熬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,她会迎来人生的春天吗?
说起小苦,佛山扶贫干部南策炳给出的评价是:“不仅能吃苦,头脑也很灵活,有强烈的脱贫愿望。”除了种好自己家青花椒之外,她还瞅准商机,帮别人采摘花椒。
“村里有些人进城去了,在城里工作,没有精力管自己家的花椒。我就主动联系他们,帮他们采摘。”小苦说。她给出的合作方案是——从采摘到晾晒、烘干出成品,最后卖成钱对半分。也就是说,40块钱一斤的青花椒,她每斤就可以赚20块。2019年,她就靠帮人采摘花椒这一项,干了20多天,赚了6000多块钱。
马依足乡是金阳县的青花椒种植基地,有几万亩,每年收花椒的时候,种得多的,除了全家总动员,大人小孩一起上,还会请劳动力帮着采摘,按毛重2块钱一斤算,干一天也能挣一百多块钱。但小苦头脑灵活,她在这里边看到了别人忽略掉的机会——有些进了城,在城里工作、生活的村民,本身种的花椒也不多,不想专门为这个事劳心费神,如果有人帮他们采摘花椒,那真的是再好不过。于是,小苦这“一条龙”服务的合作方案,就成了他们的首选。
“这样比纯粹帮人采摘要划算。”对小苦强烈的脱贫愿望,作为小苦家的帮扶干部,南策炳当然是欣赏并支持的,2020年3月,他把小苦推荐给金阳县“千户一寨”施工方,让她去工地上做小工,每天可以赚到130块钱。原本也就是想让她就近打工,多点收入,没想到的是,才做了十多天,小苦就看到了一个商机——将白灰从楼下吊到楼上,工钱是3块钱一袋。如果能承包下来干,虽说会更苦更累,但肯定比做小工赚得多。小苦主动找到施工方负责人,想把这个活包下来做。
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,施工方负责人当然知道,做点工肯定不会很卖力,但承包就不一样了,这里边有一个动力问题——多劳多得嘛。施工方负责人打量眼前这小小个子的女人,他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坚持和渴望。
“这可是重体力活,你干得了?很累的哦!”
“我不怕!我干得了!”小苦说。
是的,她不怕累。她不能一辈子都当贫困户,她盼着早点脱贫,只要能摘掉穷帽子,再苦再累的活,她都干得了!
看她如此坚定,施工方负责人点了点头,说:“行吧,你试试吧。”
小苦很开心,她可不是来试的,她一定要把这事干成。她早就算过了,包工肯定比做点工、小工划算。接单之后,她马上找来两个帮手,热火朝天的干上了。上百斤一袋的白灰,靠人工往楼上吊,一干就是一整天,累不累?累!苦不苦?苦!值不值?值!
做小工一天130块,但包工一天算下来有250块,差不多就多了一倍。这年,从4月到5月,小苦不只是过了一把当包工头的瘾,更重要的是,她大大的赚了一笔。
“包工的活做完了,我又回去做小工。”小苦说,6月份的小工,已经涨到了150块钱一天了。
是的,小苦的日子变甜了,就连那个不争气的老公,2019年,通过县里组织的劳务输出,也去佛山打工了,虽说只干了两个月,嫌在工厂受人管,不自由,老毛病一犯就跑回家来了,但也拿回来了5000块钱。这可是他头一次往家里拿回来这么多钱,接过钱的那一刻,小苦真的是百感交集,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小苦没读过书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她不知道“浪子回头金不换”,她只是问自己,怎么去了佛山一趟,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就变好了?!
一个能让酒鬼老公变好的地方,一定是很好的地方。小苦真心希望老公贾巴鲁博能再回佛山打工,不图钱,就图人能变好。但是,贾巴鲁博说佛山工资低,管得严、不自由,听说西藏那边做伐木工价高,他要去西藏干伐木。
这一次更让人惊奇,贾巴鲁博去西藏干了4个多月,居然拿回来19000块钱。这,老公这变化也太大了吧,大得小苦简直不敢相信。可是,这一切,都是真的。
老公的变化让小苦倍感欣慰,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,受的累,吃的苦,都是值得的。
现在的小苦,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,干净整洁,完全没有了当年邋邋遢遢的习惯。当年,她连衣服、被子都不会折,更不要说收拾屋子了。看到那个乱成一团的家,南策炳就像教学生一样,手把手教她折衣叠被,扫地抹屋,教会之后,还要定期检查,直到养成习惯。
……
2020年8月27日下午5时许,笔者跟随村支部书记尔古解法和佛山扶贫干部南策炳来到小苦家,上楼敲门,一个小女娃打开门,把我们让进屋。小苦还在楼下的水泥坝上晒花椒,听说佛山客人来了,风风火火地跑上楼,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请我们喝。南策炳习惯性地从厅到屋四处查看,连简易衣柜也打开来看。见小女娃在看电视,还用手在电视屏上方的棱上抹了一把,抬起手看有没有灰尘。他一边看一边点赞,就像老师批改到一本优秀的作业。
“窗明几净,房间整洁。这就对了嘛,生活就该这个样子。光物质脱贫还不够,好的生活习惯,先进的观念都得同步跟上来才行。” 南策炳很高兴,作为帮扶干部,看到小苦和她家这么大的变化,他的高兴发自心底。
小苦没上过学,不会讲普通话,连四川话都说不好,而我又听不懂彝话,因此,我们的交流耗了不少时间,突然想起小苦还要收花椒呢,赶紧收住话头。谁知小苦笑着说没关系,因为几个娃娃还没开学,已经把晾晒的花椒收了。
小苦说,虽然自己家已经脱贫了,但这只是物质方面的,她更大的希望,是娃娃们好好读书,不要像自己一样没有文化,连签个名字都不会。不识字,没文化,这个在她看来,才是真正的贫困。为了供娃读书,花多大本钱她都乐意。幸福的是,国家政策好,在每个村都搞起了幼儿园。她家最小的娃,马上就能上幼儿园了。
在小苦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厅里,听小苦讲她脱贫路上的努力、付出和收获,我看见她被高原紫外线晒得黝黑的脸上,泛起了羞怯的、幸福的笑容。
苦北洛的女儿在漂亮的新家里看电视
03木尔比窝追梦记
木尔比窝,四川省凉山州金阳县土沟乡吉洛村人,1968年生。老婆河咪吉牛,1964年生,大他4岁。两口子婚后生养了三个女儿。一家五口人的生活,靠的是酸菜汤和包谷面,能吃饱肚子就成。
吉洛村共有89户贫困户,木尔比窝家是其中之一,他最大的心愿,就是今年摘掉贫困户的帽子,和全国人民一起,昂首挺胸,走在实现全民小康的路上。
结婚那会儿,提亲的人说,要想荣华富贵,讨个婆娘大4岁。可是,木尔比窝都52岁的人了,荣华富贵到底长啥样子,只是听说,从来就没见过,就像神话一样。想想这辈子,别说荣华富贵,能不拖村里脱贫的后腿,就算谢天谢地了。
2014年,经过申请识别,木尔比窝家被政府评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。活了大半辈子,他做梦都没想过,有一天,会有人跑到山沟里来为他建房子。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嘛。而天,怎么可能会开呢?
可是,都不用异想,天就开了。大国扶贫开始了,扶贫工作队进来了。一个叫杨涛的国家干部,说是上头派来的,来村里当第一书记。看他个子不高,脸庞黑黝黝的,还凸着个啤酒肚。刚一来,就带着几个小伙子,挨家挨户了解情况,也搞不清他们到底要干啥,后来才听说党和国家要为贫困户建小洋楼,清一色的钢筋水泥,红砖碧瓦,比金阳县城里的房子还漂亮。
周崇贤(中)在凉山金阳县土沟乡佛山援建新村前与扶贫工作队长,驻村第一书记杨涛(左),扶贫工作队队员合影
这是真的吗?开玩笑的吧?泥墙土屋快塌掉了都没钱修,还想钢筋水泥、红砖碧瓦!总之,木尔比窝和大多数村民一样,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
可是,2020年6月,当“佛山新村”拔地而起,当他们一家5口搬进了崭新的小洋楼,他不得不相信,这是真的。
有人开玩笑说,在中国,没有比当贫困户更爽的事情了,因为有国家帮修房子,不要钱的,而且还有各种补贴。在木尔比窝看来,这简直就是在瞎球说,如果不是实在没得办法,贫困户这顶帽子,谁愿意往自己头上戴?除非脑壳撞墙上了。
木尔比窝希望早点摘掉头上的穷帽子,他们家穷,不是因为他懒,而是被条件限制了,比如说土沟乡,没修通公路之前,靠两条腿走路去金阳县城,一天都走不拢;比如说技能,他除了会种洋芋、包谷,还能干啥呢?就算想做点小生意,本钱呢?上哪弄去?
后来,扶贫工作队进村了,还搞起了农民夜校,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啥。直到他们走村入户做宣传,才明白这个新鲜玩意儿,其实就是培训班,把村民叫到一块,给大家讲课,目的是帮村民开阔视野,增长见识,提高技能。
木尔比窝是农民夜校的积极分子,为了早点脱贫,差不多每一次,他都积极参加,除了认真听讲,还不忘拿个小本本,密密麻麻地记。
也许有人会感到奇怪,在金阳这种老山沟里,不是说很多人都没上过学,不识字么?木尔比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民,他拿个本子划来划去,能记个啥,明明就是在哄鬼嘛。
事实上,木尔比窝是上过学的人,想当年,人家在十多里外的南瓦乡读过初中,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。而村里的农民夜校,让他想起年青时读书的如风岁月,那时候,每天天都没亮就得起床,背上书包往南瓦方向,一路爬坡,往学校赶。要是遇上落雨,满脚都是烂泥,一溜一滑的,得走好几个钟头。而现在,学校就在村里,他可不想错过一分钟。而且,农民夜校里教的东西,比年轻时学的实用多了,比如说种植青花椒,这个东西,可不能像种洋芋那样,往土里一埋就了事。青花椒树长大后,还得按技术要求剪枝、施肥、管理,等挂了果,摘下来的晾晒,也是很有讲究的,要不然就会影响质量,就卖不上好价钱,总之,要学的东西多了。
最令人欲罢不能的是,学以致用,学有所成的幸福感,那是钱都买不来的。
现在,木尔比窝每年可以收100多斤青花椒,就算市场不好,也能卖30块钱一斤,单这一项,就有3000多块钱的收入。当然,这点收入,还无法给他摘掉穷帽子,因为脱贫是有标准的,如果按2020年的标准,人均收入得达到4100块钱,他们家5口人,想脱贫,对不起,至少得创收两万块钱以上。要不然,这贫困户,你还得继续当。
木尔比窝不想当贫困户,他不甘心,他要想办法甩掉穷帽子。早在2015年的时候,他就率先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商店,卖些日杂百货。他相信这个小生意有得做,在村里就能买到的东西,至少比去南瓦乡场上买方便对不?
自从开起了小商店,木尔比窝的一个重要事务,就是去金阳县城进货。每次去,他都会往包包里揣上两个馒头,饿了就啃冷馒头。在他看来,金阳县城里啥都贵,就算吃碗面,汤汤水水的,都要十多块,远不如冷馒头来得实惠。这倒不是说冷馒头比面条好吃,而是他舍不得花钱,家境不好,能省点就省点吧。
有人劝他别太苦自己,而他却不觉得有多苦,活了这几十年,有几顿不是酸菜汤加包谷面?而今有城进,还有馒头吃,已经很知足了。
从土沟乡到金阳县城,将近70公里的路程,加上进货时间,很难一天来回,所以得在金阳住一晚上。如果能借住在亲戚家,就尽量借住。万一亲戚家住不下,那就找全城最低价的旅店,15块钱一晚上,绝对不能超标。因为赚钱不容易,再说还没脱贫呢,他得省着点花,得咬紧牙关,为早日摘掉穷帽子继续努力。
每次从金阳进货回来,客车只能开到南瓦乡。那时村里也没通公路,下车之后,得租借一匹马儿,把进的货绑在马背上,让马儿把货驮回来。一路之上,高坡矮坎,七弯八拐,就算是走惯了山路的马儿,也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,让木尔比窝提心吊胆,生怕它一脚踩滑,失了前蹄,把驮在背上的货物摔下沟去。
后来公路修通了,水泥路一直通到村里,宽宽大大的随便走,就算不借马儿,他凭着自己的一把力气,也能把进的货背回来。
2019年7月,一天,木尔比窝去金阳进货回来,遇到天下暴雨,南瓦乡到土沟乡的路,有一处被洪水冲断了,而天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,他背着一背篓的货物,不敢再往前走,怕一脚踩滑摔沟里了。人摔着了倒不打紧,要是货摔坏了,那可就要老命了。
可是,怎么办呢,总不能在路上蹲一晚上吧。凭着对周围地形的熟悉,最后,他找到了一个岩洞,蹲在里边躲了一晚上,一直等到第二天看得见路了,才泥一脚水一脚,往家里走。
这个小商店,是木尔比窝脱贫的主业,干上一年,能为他们家创收2万来块钱。如果以5口人记,加上喂猪的收入,可以摘掉穷帽子了。而事实上,大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,他们家现在只有3口人了,如果不是小女儿木尔小兰读书要一笔开销,早就达到了脱贫标准。
木尔小兰在西南科技大学读书,是村里的三个大学生之一。她是木尔比窝最大的骄傲,也是一家人最大的希望。
吉洛村驻村第一书记杨涛说,木尔比窝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初中生,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木尔比窝在南瓦乡读书,每天来回要走几十里路。那个年代没有公路,全是爬坡上坎的崎岖小路,坑洼不平,泥烂水滑,条件非常艰苦,尽管这样,400多人的吉洛村,仍然出了六个读完初中的“文化人”。现在村里有十多个青年到佛山打工,恐怕也跟这个有关。重视读书的地方,观念会开放一些,对走出大山的愿望,相对说来,会比较强烈。
在木尔比窝的记忆中,一年四季的主粮就是包谷和洋芋,也只是勉强够填饱肚子。至于大米饭,别说吃,就连见都很少见,必须要逢年过节时,才有机会吃到一顿。有时候。洋芋、包谷遇到丰收年,也没办法弄出去卖,山高路险,根本就运不出去。是的,以前穷,那是有客观原因的,就算想干点啥事,受交通等条件限制,最终也是啥都干不成。但是,现在政府把水泥公路修到村里了,不能再等靠要了,该干点事情了。通过农民夜校的学习,木尔比窝心里有了搞点啥事的冲动,搞点啥事呢?为了早日脱贫,他养了一头母猪,遇上年景好的时候,一窝可以生10多只小猪仔,当地人喜欢吃小猪儿,只要把小猪养到25斤左右,就能卖个好价钱。可惜的是,2019年年景不好,发生了猪瘟,他养的母猪和7只小猪仔,都死掉了。但木尔比窝没有就此停下脱贫的脚步。现在,他最大的愿望,就是赚钱买一辆小三轮,自己开着去金阳县城进货。等以后赚了更多的钱,他还想在新家的楼上再盖一层,逢年过年,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回来,有个更加宽敞舒适的住处。
“佛山新村”是广东佛山出资千万援建的集中安置点,分房子的时候,木尔比窝的两个女儿还没出嫁,按当时的5口人计算,他们家分到的房子有110多平方, 4房1厅,厕所、厨房齐全,厅后边还有一个小院子。漂漂亮亮的小洋楼,按规定人均2500元,总共就交了一万块钱。
周崇贤(右)与木尔比窝(左)在佛山新村的新房子前合影
对这个新家,木尔比窝非常珍惜,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。看他把家里收拾得比很多城市家庭都整洁,杨涛觉得他比较适合保洁工作,于是专门在“佛山新村”集中安置点给他争取了一个保洁岗位,每个月工资600块钱。
木尔比窝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城市是西昌。而在土沟乡周边,能称得上城市的,也就是金阳、昭觉和布拖。土沟乡的地理位置是“三县交界”,这种地方的人,天生就有一种往外走的冲动,所以,吉洛村里的年轻人,大多出去打工了。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,不好找工作,木尔比窝怕早就出去了。杨涛说,木尔比窝的情况,属于“我要脱贫”,而不是“要我脱贫”。他在村里,是那种勤劳、节俭、愿意主动干活,很想改变命运的人。
“以前吃饭,就是酸菜汤加包谷面。” 木尔比窝说,现在好了,村里通了公路,看好农村市场的小贩,三天两头的就会拉菜上门,想买啥,想吃啥,都可以让小贩从外面送到村里来。
对越来越便捷的生活,木尔比窝很知足。
2020-09-13改于金阳